美
楊照,2016/4/25 9:0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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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去京都,帶著一點悲壯的心情,決定去看看因為大量觀光客湧入而徹底改變了的幾個觀光重點,也就是去看看我不認識了的那個京都。
- 心裡有準備,我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唉,怎麼會變這樣!」的慨歎。然而,在銀閣寺,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對女兒說:「妳再也看不到當年的那個銀閣寺庭園了。」我指給她看,庭園裡跨過水池的地方,原本就是一塊完整的長方石,簡單大氣,踩著方石就過來了,現在卻顧慮觀光客太多了,在原本方石的兩端用水泥墊高,水泥上再鋪了木板,又在木板上架起欄杆來。那樣應有的簡潔、空闊線條就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
- 更糟的,是遇到了我未有心理準備的現象。下午三、四點鐘從清水道向上走時,迎面來了一群又一群身穿和服的女性,大多都很年輕,而且,唉,大多都不知道該如何穿和服、如何走路、如何提手上的傳統提包。更讓我尷尬的是,許多和服格外粗陋、身形特別沒有樣子的,一聽她們說話,就知道是台灣去的觀光客。
- 原來現在流行在京都租借全套的日本傳統服裝,到觀光景點去拍照留念,有些觀光團就包括了這樣的行程。置身在這樣的台灣觀光客之間,我無法不感到悲哀、難過。在她們身上明顯缺乏了兩項自覺意識。第一,她們一定不知道,也一定不在乎日本人「花見」傳統的美學講究。花季時女人們要穿上和服,而且還是最高貴、最華麗的和服去看花,背後是一種強烈的美學品味衝動。大自然的花那麼美,濃密開花的櫻樹如此華麗壯觀,與花相形對照,人變得如此黯淡隨便。為了不破壞花所給予我們的美,為了對得起花帶來的純美感官刺激,人覺得有責任改變自己,拿出自己最美的模樣,成為風景中的一部份。「花見」中的穿著,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衣裝頭飾極盡華麗之能事,而且有了那樣的打扮,動作隨而產生一種節制的韻律,和春風櫻色調和,細密舞蹈般的美。男人的身體沒有這份投入自然、增添櫻花之美的條件,於是就相反地穿上盡量低調、低明度也低彩度的服裝,使得自己不要破壞那麼美的畫面。
- 我所遇到、看到的和服觀光客,完全沒有這種美的自覺。她們竟然願意穿上粗製濫造,隨便用印花布剪裁的,不算和服的和服,踩著一點都不優雅更不美觀的笨拙步伐,非但無助於配合、增加植物自然安適之美,而且恰恰成了畫面中最糟的破壞。
- 如此大方地在美景之中展現自身之不美,顯示了她們必然嚴重缺乏另一份意識──能夠隨時反射察知自己模樣的意識。她們真的不知道穿上那樣的衣服,看起來就很廉價嗎?遇到了真正的日本女性穿戴正當「花見」配備時,她們真的不會察覺到自己和人家天差地別,而感到羞赧?她們不能離開自我中心,以一種「身外之眼」觀察看到自己如何走路、如何動作、如何和身上的衣服、腳上的鞋(那可不是夾腳拖啊!)及手上的提包顯得格格不入嗎?
- 我沒有看到美,我看到的是美感教育付諸闕如。台灣人或許有能力對著鏡子把自己臉上的妝畫好,把身上的衣服配對,但其美感能力也就僅止於此。從來不曾接受過任何美學教育與深刻美感影響的人,連對自己的身體都缺乏一種美的想像,他無從藉由想像在心中隨時刻劃自己的動作舉止,他也沒有好的品味用來評量自己動態模樣究竟是美還是醜,究竟得體不得體。
- 缺乏美感教育薰陶的人,更慘的,對於世界沒有一種美的直覺,他無法自己判斷什麼是美、什麼是不美,美或不美他都要靠外在的標準、靠別人來告訴他。因而他也就不可能有一種內在、真實的「美的責任感」。在因寧靜而美好的環境裡,他豪不在意地以自己難聽的大聲說話予以破壞。在人家細緻設計安排的庭園花景中,他毫不在意以自己難看的動作模樣予以破壞。他只在意自己在景點拍了什麼照片能帶回去,渾然沒想到如果在美的事物上,每個人都跟他一樣不負責任,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會有值得看、值得拍照的景點了。被他用這種不負責任的方式破壞了,景點就不再是原本那樣值得享受的美的經驗了。
- 美學教育最基本最基本的底線──至少教出不要以自己之醜破壞風景之美的國民,連這樣的底線都守不住,台灣也太可悲了吧?
許瀚文,2016/4/27 11:57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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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thestandnews.com/personal/新細明體-早該被時代革除-卻又意外留下的審美遺毒/
- #一天一字型
- #千字文
- 《新細明體:早該被時代革除、卻又意外留下的審美遺毒》
- 有人說「原來新細明體還不錯」,這證明了我們社會的美感教育失敗得,我們沒辦法相信自己的直,好壞顛倒不分。一天民眾還沒有完完全全打從心裡討厭新細明體,把新細明體背後敗壞字體業務、敗壞審美、敗壞明體形象等看清楚,一天說要把新細明體完全根除於世上也只是徒勞——對於新細明體,我是很激進的。
- 新細明體邪惡的性質,由他的製法說起。新細明體的本尊是東京照排機和字體大手寫研公司的著名設計本蘭明朝L。它開創了中宮外張、內白平衡的現代字體審美先河,原設計也是為了讓字型在6pt左右的字典內文還是看得清楚,所以設計上比較細,中宮也比較寬;也由於照相排字機比金屬活字機更大的容許度,讓它也可以放大用在標題上,只是廠商、植字操作員一般不會建議這樣做,這是有專家替字體和排版把關的重要性。
- 而那時候由於電腦環境是全新的平台,把植字字型設計搬移到新的平台上並不犯上任何罪行。所以有廠商把本蘭明朝L掃描成數位字型檔應付爆炸性的個人電腦系統需要,在完全沒有對掃稿做任何修改下便成為今天的細明體(以及後來筆劃有修整的新細明體),這是本身是「盜取」的邪惡本質。(詳細歷史我並不算清楚,在整體不影響我的批評下這部份希望讓其他研究者修正和補充,感謝。)後來,在學習字體設計的過程中得知這一類主要是為了植字機的視覺補償(拍照時字體會粗和把尖角微微圓潤化,是照排機的特性)而設計得特別細的字型,老師傅叫做「排骨字」,意指這一類設計骨瘦嶙峋,不修正的話視覺上一點都不討喜。而那時候主流的 300dpi 辨析率的鐳射印表機也會把字體印粗,所以新細明體還是勉強可以用。
- 我認為新細明體最邪惡的部份,在於它在我們每天的日常生活中散播審美毒藥。在那個 PostScript、數位字型生產力爆發的年代,其實全世界所有語言也面對廠商爭先恐後做數位字體、導致質量的問題。可是就歐文來說,那時候有像 Scala、Charter 一類以數位平台、鐳射打印機作設計出發點的字型,而且一位又一位的字體設計專家努力透過論述和高質的字體把局面扭轉過來,才建成今天相對健康的歐文字型生態圈。相反在同一時期,礙於「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反動兼創新思維極弱,會自我合理化現狀的華人這一個族群,新細明體的所造成的問題便特別嚴重。它誤導了很多人認為「新細明體就是明體字、宋體字應該有的模樣」,每次談到明體字都會有人表示「是新細明體吧?這很醜耶」,當時沒進大學的自己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這部份特別深刻。這讓本來可以優美好看的明體被這字型代表了、標籤了,十分可惜。
- 而且像「植字字型複製到電腦平台不犯法」、「重製一次不犯法」的惡習在中港台大流行,先後不少寫研的日語漢字字型被數位複製、補字成為中文字型,開了很壞的先例;而日語漢字設計根本沒有考慮中文排版,日本設計師就有說過那很大機會不適合中文排版用——事實上也是,方形呆板的設計,日本書法大家石川九楊也很討厭。這裡所造成的問題有多根深蒂固,相信大家都可以想像到。字體一直開發,技術一路發展,製造者卻很多沒有跟上時代。新的明體字推出來還是很細很細,可是膠版(offset)、1200dpi 鐳射打印機橫行、還有今天像 Retina Display 的高清年代,這些中間開發的「排骨」字體,包括新細明體完全變得過時。
- 新細明體的問題,不只是它表面上的醜,還有它背後所代表的速食、對美學不求甚改、不尊重專業等我們社會上某些最醜陋的一面。
- (要跟新細明體交手,必須經過長期訓練和專人在場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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